9. 我爸，张全子，离开家的时候只带了 50 块钱，可他走了大运，挣了大钱。
有了钱他想回家还债，想回去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日子，可他万万不该在回家前去了次宾馆。
他再也想不起家在哪儿了。
还是城里好啊，只要有钱，要什么样的女人都有，花样也多，不像他娶的新媳妇，就只会缩进被子里。
“你个臭娘们，敢对不起我！”
爸一巴掌扇在妈的脸上。
爸早就记不起妈的模样了，问了奶之后才知道这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是他十五年前花了五千块娶回家的媳妇。
他也曾为这个女人着迷，学着城里人给她送一大束红玫瑰，借遍了钱把她娶回来。
可现在，这个女人只是个又老又丑，还给他戴绿帽的骚娘们。
“妈早就和你说过，这个女人靠不住。
你不在家，我哪里管得住这个骚女人，不知道和谁钻玉米地，怀了野种。”
奶奶和我爸诉苦，说她这些年受了妈多少委屈，家里没有男人，就连邻居都敢随便薅她种的小葱。
“这是你儿子？”
“哎哟，我的好乖孙，快让奶奶抱抱。”
妖媚的女人把胖男娃递给奶，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娇声喊着。
“全哥，人家都累啦。”
女人看向爸，爸看向奶，奶又看向妈。
人总习惯于俯视比自己弱小的一方。
妈没看我，妈牵着我，把这个女人领去了妈和爸的房间。
10. 可爸对我好。
他低下头和我说话，还给了我几块糖。
“嘿，和我长得还真像。”
他拍打着我的头，还让红裙子女人明天买奶粉的时候顺便给我带两件裙子回来。
爸在家的时候，我终于能吃饱饭了。
爸在村里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大宴乡邻，在瘸子家整整买了二十头又肥又壮的猪，吃得全村人满嘴流油，纷纷夸赞我爸发达后也不忘乡里。
甚至有人提议，在族谱上给我爸单开一页。
“张氏全子，功成回乡，宴请四方，杀猪宰羊，既慨且慷。”
我也高兴，流水席上有肉。
虽然我不能上桌，但总归会有剩下的。
够我和妈填饱肚子的了。
每天家里都人来人往，来找爸喝酒打牌唠嗑，顺便说说地里收成不好，借点小钱让孩子去上学。
爸和奶，成了村里的乡贤贵人，每天都是红光满面。
那个我爸带回来的女人更是每天不着家，天天开车出去买大包小包一堆衣服回来。
她觉得不合适的，就扔给我和妈。
妈不要，就把尺寸改了给我穿。
“灵儿你大了，该穿好衣服了。”
“妈老了啊......”11. 瘸子也来吃席了。
他示意我跟上他。
到了没人的地方，瘸子急匆匆地解裤带。
“你想干啥？”
我握紧了拳头，只要瘸子冲上来抱我，我就给他一拳。
瘸子从裤子里掏出来一包猪油渣。
还热着呢！
他脸羞得通红，反应过来朝我解裤带是流氓的行为。
“吃吧，不脏。”
他包了好几层呢！
我也羞，但我脸黑，看不出来，于是我问他：“你说，你是不是想娶我？”
爸想娶妈的时候，也总是给妈送吃的。
瘸子给我吃的，等于他想娶我。
“不是，” 瘸子摇头，“你长得这么丑，头也秃，你可怜...... 像我一样。”
他低头绞弄着他的手指，像个没出过门的大姑娘。
瘸子有什么可怜的，他天天有一整条猪腿吃，还随身带着猪油渣。
我摸摸我的头发。
果然只有稀溜溜的几缕，瘸子没说错。
“过几天我就出门打工了。”
瘸子说。
他看着我，又腼腆笑了笑，漏出白白的牙。
“等我挣了钱，让你天天有肉吃。”
12. 红裙子女人每天吃最好的饭菜，化妆品塞满了柜子，衣服更是一间屋子都放不下。
爸说她两句，她就嗲嗲撒娇；奶骂她一句，她就要抱着那个孩子要去跳河；妈苦口婆心劝她，她就全当没听见。
她闹起来，连奶都敢扇两巴掌，还扬言要把阿旺炖狗肉汤吃掉。
奶只能赔着笑脸给她说好话。
家里总共就两间屋子，一间给奶和耀祖，一间给爸和那个女人，我妈只能和我挤在柴火垛里。
但只要能和妈在一起，在妈的怀里睡觉，就算住猪圈我也乐意。
可他们为难我和妈，就像是碾死两只蚂蚁一样简单。
爸和村里人喝了点酒，回来看见妈的肚子就来了气，握起拳头哐哐揍妈的肚子。
滚烫的血像瀑布一样，从妈的两腿之间喷出来。
妈疼了一天一夜，我守在妈的身边，紧紧握着妈的手，生怕我一不留神，妈就走了。
爸和奶在院子铺上了草席，只等妈一咽气，就拿草席一裹，拉到树林子里埋了。
祖坟是不能进的，毕竟妈没生男娃。
爸和奶还喜气洋洋地准备着肉和菜，等妈一咽气，就办爸的新喜事。
他们欢天喜地准备着，只有我守着我的妈。
妈呀，做别人家的媳妇，原来是这么苦的一件事儿么？
“都怪我没生男孩，都怪我啊......”妈痛苦地喊着，她的泪比暴雨还多，让我的这一生都浸泡在泪水的潮湿昏暗里。
13.我紧紧抓住那个肥胖过头的男孩，将他拖到井边，接着我大喊：“你们快给我妈请大夫，不然我就把他丢下去！”
我不能没有妈。
我想换妈的命。
奶奶拿起锄头就要朝我抡过来，嘴里依旧恶毒地咒骂着。
爸也一脸失望地看着我，可能是觉得给我的糖是喂了狗。
“谁敢过来我就把他扔下去。”
我用我瘦弱的黑手拽住和耀祖胖藕似的胳膊，颤抖着威胁道。
那个红裙子女人朝我笑，似乎是那命运在捉弄着我和我妈。
“快去给我妈找大夫啊。”
我哭喊着，可没有人动。
我攥着男孩的力气也越来越大，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爸和奶才慌忙着哄着他，答应去找大夫。
我在绝境里痛苦的喊叫，在他们眼里，比不上一个男孩感到微弱疼痛时的哭泣。
女孩是土，男孩是金，土怎么能和金比呢！
14.大夫终于来了，妈有救了。
15.红裙子女人给我灌了一碗糖水，不然我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真好，我还活着。
我妈呢？
我使劲儿想从炕上爬起来，可一使劲儿腿就疼。
“可惜了，你妈没死。”
红裙子女人又扯出她那个招牌的笑来，自嘲地说：“我这辈子啊，就是到处给人当小三的命。”
她环抱着手，从上往下俯视着我。
“我以前也叫灵儿，咱俩还挺有缘分的。”
“因为着这个缘分，我没叫你爸打死你。
但是你差点弄死我儿子，所以你爸打断你一条腿的时候我可没拦着。”
我愣愣地听着。
16. 我的腿断了么？
是被爸打断的。
“你妈倒是个好人。”
她呼云吐雾地抽起一根烟，意味深长地说道。
17. 妈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再也不能生了。
妈从此变成了哑巴，也变成了驼背，她丧失的生育能力让她觉得她不配再拥有发言与挺直腰杆的权利。
妈连我都不搭理了。
妈和我迟早要被赶走的。
可还没等我和妈被赶出家门，那个红裙子女人卷着我爸的钱，开着小汽车跑了。
留下了只会喝奶粉，嗷嗷哭的耀祖。
18. 没人再叫爸 “全哥” 了，现在都叫他 “全子”。
他拿不出钱来请人喝酒，更不用说再请村里人吃肉，来家里的人很快变少了。
就连族谱上属于爸的那一整页也被撕了下去。
19. 瘸子听说我病了，他请下假回来看我。
他一瘸一拐地朝我走过来，看着我一瘸一拐地朝他走过去。
瘸子真的太爱哭了。
他避着不去看我残缺的腿脚，白净的脸含着泪问我：“我出去打工，是想娶个媳妇......你多大了？”
瘸子的话多，泪也多，他絮絮叨叨地说话，可我不想搭理他。
我本来长得就丑，又没有多少头发，现在又是个瘸子了。
“家里人对我很不好，我想要个好家，你......”我闭上眼转过头去，不再去听瘸子的话。
“你再不好，能有我不好吗？”
我怨了一句，可我不是怨瘸子，我是怨我的命。
瘸子愣了。
“我不会给人做媳妇的，你走吧！”
我说。
做媳妇，是天下第一难事，是比死还要痛苦的事儿。
20. 直到讨债的进门，才知道爸在外面欠了很多赌债。
来讨债的人，我看着面熟，以前都来我家吃过流水席呢。
“飞哥虎哥，咱们可是同宗啊，再给我几天，我肯定能凑够钱。”
爸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攥着飞哥虎哥的裤脚。
“不然...... 不然就把这个丫头抵给你们吧。”
飞哥虎哥把我从头打量到脚，然后对视一眼，扑哧大笑起来。
“我说全子，你也太看得起你家这个臭丫头了吧，长得麻麻赖赖的，又让你打瘸了，以后说不定白给都没人要！”
“嫁给四五十的老光棍都算她有福气。”
“再给你三天时间，不然就把你儿子卖了。”
飞哥虎哥像拍狗一样拍了拍爸的脸，甩开膀子走了。
我像个透明人一样在阴影里打扫他们吃剩的瓜皮，仿佛他们刚刚说的那个人不是我。
可整个屋子里，能给爸撒气的也只有我了。
“死丫头，长得那么丑，你这么不去死！”
爸踹翻了桌子，桌子倒在我瘸了的腿上。
我倒是想死，可我死了妈怎么办呢？
21. 瘸子托村里人给我捎了话。
他说他现在在饭店里给厨子打下手，晚上还去夜校学文化，等过几年就能考个厨师证，以后就不回村里了。
他说他问了城里的大夫，像我这种被人打伤的腿瘸能治好。
他还说秃头也有法子治。
22. 还债的这一天，爸还是没能拿出钱来。
飞哥虎哥抢走这些天瘦了不少的耀祖就要走，奶似乎是被夺了命似的，尖叫一声就要把宝贝孙子抢回来。
飞哥飞身一脚，将奶踢到柜子上。
奶浑身一哆嗦，裤裆里漏出一滩黄尿，后脑勺咕涌着往外冒血。
趴在地上的爸红了眼，拿着锄头就冲上去。
“跟你们拼了啊啊啊啊啊......”我缩在柴火垛下勾着唇，悄悄念叨着：都打死吧，都死吧。
23. 妈拿着菜刀从屋里冲出来。
她张开几个月没说过话的嘴，沙哑地大喊：“放开我家男人！”
“放开我家婆婆！”
“放下我的儿子！”
妈举起菜刀直冲上去，那样子真像一个英雄。
可妈啊，这是地狱，菩萨都不会发善心的地方。
24. 妈终于当家了。
爸和奶恶有恶报，被踢到柜子上的奶奶瘫了，一辈子只能瘫在床上，可怜得像只狗一样，等妈喂她些残羹剩饭。
爸不知是被打傻还是吓傻了，天天就知道傻乐，跟在妈屁股后面要豆子吃。
他们活下来也挺好的，这样半死不活的，以后就让他们眼睁睁看着我和妈过好日子，让他们过我和我妈之前过的猪狗不如的日子。
让他们睡猪圈，让他们睡柴火垛，让他们一天只吃半个馒头，天天骂他们是扫把星、贱种，我和妈心情不好就打他们一顿出气。
把他们的腿都打瘸，往他们的肚子上狠踹。
我和妈总算熬到头了。
25. 瘸子又托人给我带了一打鸡蛋和五十块钱。
老是被瘸子托付的那个人打趣地告诉我：“瘸子自己都舍不得吃鸡蛋，为啥给你懂不懂？”
“他可怜我呗！”
看我可怜，可是他当初亲口说的。
“天底下有那么多可怜人，瘸子怎么就可怜你呢？”
“因为我也是瘸子，瘸子帮助瘸子吧。”
“哼哼哼，我是不信。”
这个总被托付的人叫栓子，他哼哼着说。
他胖，一哼哼就像瘸子家的猪成了精。
“瘸子家里条件那么好，连他妹都带着金镯子，那他干嘛出去打工找罪受？”
栓子嘀咕：“瘸子真奇怪，明明离得也不远，他就是不乐意回家来。”
“回来多好哇，妈给炖肉，桃子还给我缝衣服。”
桃子是我们村最漂亮的姑娘，没有两万块钱的彩礼娶不来。
栓子出门打工，就是为了娶桃子。
“瘸子说，让你有空找他去。”
栓子不怀好意地嘿嘿笑。
26. 我拿了两个鸡蛋给妈，妈该补一补了。
“啊呀，耀祖正缺营养嘞！”
看见鸡蛋，妈眼前一亮，把两个鸡蛋朝碗沿一磕，刷刷刷搅成蛋液，放到锅里蒸上。
我说...... 我说：“妈，鸡蛋是给你补身体的。”
怎么能给耀祖吃呢？
我们不把耀祖扔山上喂狼，都是我们心善了。
“我哪需要补什么身体，耀祖正是长个的年龄呢！”
妈一脸的固执。
“他不是你儿子啊，难不成你忘了奶和爸是怎么对你的了吗？”
我愤怒地摇着妈的肩，却怎么也喊不回我的妈妈。
“我爸出轨了，那个穿着红裙子的女人是小三，奶打你，还打我，还让你去和别的男人......够了！”
妈挣开我。
“你爸不是已经悔改了么，而且你奶打我，那是我该打，谁让我没生男孩。”
妈盯着我。
是了，都是我的错，女孩是该罪该万死的错。
“妈，小时候奶不给咱俩饭吃，是你从灶房里给我偷拿菜饼子，还被奶打了一顿，不然我早就饿死了。”
妈，你不记得了么，我才是你的孩子啊！
我虽然是个女孩，可我是和你血脉相连，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鸡蛋还有么，晚上还得给耀祖做蛋羹嘞，他这孩子娇气，不吃别的。”
妈沉浸在她的世界里，把我隔开了。
27. 妈心里有怨，但她仍觉得自己是老张家的媳妇，那就得直到死了的那一刻，还要为张家当牛做马。
奶再也不敢打骂妈了，现在她夸妈夸得天花乱坠，好像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婆媳。
“张家娶了燕子这个好媳妇，那是祖坟里冒啦青烟了。”
“燕子能干又孝顺，把我和全子伺候得舒舒服服。”
这个老妖婆向街坊四邻们传颂着我妈吃苦耐劳、孝顺长辈的故事，夸我妈是个难得的好媳妇。
她把我妈架得高高的。
妈要是有一点做得不好，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可妈...... 越发精神了，她不再畏畏缩缩地躲着人走路，她敢大声爽朗地说话了。
这个家开始欣欣向荣，奶被伺候得干干净净，爸被伺候得舒舒服服，耀祖又胖回他原来的样子。
只有我还充满着怨气。
“不死的老东西。”
“他们都该死！”
妈，快不是我的妈了。
28. 妈正背着耀祖热火朝天地做饭，我弄了耗子药抹在爹和奶的碗里。
“灵儿，快帮妈弄点柴火去烧饭。”
妈在灶房里喊。
“好嘞！”
让他们下地狱前再吃最后一顿饭吧！
29. “灵儿，你拿耗子药做什么！”
妈把耗子药扔进灶火坑里，“咱家没进耗子啊！”
“妈，你翻我东西了？”
我心尖一颤。
“耀祖想吃鸡蛋羹了，我估摸着你还有，结果一翻还真是...... 还有五十块钱呢！”
“你个女孩，也没个花钱的地方，耀祖还得吃奶粉呢！”
妈哄着耀祖，也没想我哪儿来的鸡蛋，哪儿来的五十钱。
直到爸和奶口吐白沫，妈才明白这耗子药的用处！
妈把藤条都抽烂了，问我错了没有。
可我没错。
“你是要气死我啊！
好不容易婆婆对我好了，你爸回来了，也有儿子了，你就这么看不得我过上好日子吗？
他们说得对，闺女就是白眼狼。”
妈说的话，比她打人还疼。
妈让我不认错就滚，别再吃张家的一口饭。
30. 我现在没有妈，也没有家；我要去城里，但不去找瘸子。
瘸子的意思我明白，可谁又能保证，他会不会像爸抛弃妈那样抛弃我。
亲人尚且不可靠，更何况他。
可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又没有地方去，一路上吃点野草野果也能充饥，但走了五天路，我已经饿得头脑发昏。
再没有一口饭吃，我就真的要饿死了。
活下去的欲望远大于我的羞耻。
我找到一个小卖店交易，“头一回，再多给几块吧！”
我低声说。
“一个丑瘸子，20 块钱不能再多啦！”
还没等我答应，一只干净的手递来一沓钞票。
“都给你，做我媳妇！”
我饿得眯起来的眼瞬间睁大，声音也尖起来，像一匹受到刺激的恶狼：“我去死，这辈子也不给人做媳妇。”
31. 瘸子说，他一听栓子说我跑了，就知道我要到这里来。
他早就等着我了。
“栓子没把钱给你么？”
瘸子拨下我头发上的野草，“怎么就搞成了这副样子？”
他清澈的眼神瞅着我，眼里还有泪珠。
他好像...... 应该...... 是在心疼我。
我本来不想也不该跟着瘸子的。
可他是个爱哭鬼。
32. 瘸子说他从来没有见过比我吃得更多的女人。
我这是饿极了，不像他，每顿饭一条猪腿是基本操作。
“我一顿饭这么可能吃一条猪腿？”
瘸子震惊。
“村里人都这么说的啊。”
我打了个饱嗝。
这是瘸子第一次和我讲起他的故事。
他妈生他的时候难产，疼了两天两夜，直到产婆把孩子从产道里硬生生拽出来，可不小心拽坏了婴儿的腿。
鲜血淋漓、骨肉分离的小腿踢着蹬着，将产妇活活吓死过去。
醒了之后说什么都不愿意抱这个婴儿。
更别提喂奶了。
瘸子是喝猪奶长大的，他妈见他就躲着避着，他爸忙着杀猪根本顾不上他。
赶上饭点的时候，他就能吃上一点；错过了饭点，那就没得吃了。
“我们两个一块吧！”
瘸子祈求，“这样我们就是两个人了。”
我没答应他。
33. 我说要去找个工作，保洁就行。
瘸子说在外面没有学问是不行的，他给我联系学校。
是啊，我才十七岁。
我问，他呢？
他说等我上完学，他再去上学。
白天瘸子去饭馆里打杂，晚上和我一起去工地旁边卖串。
附近的邻居都知道瘸子新捡了个瘸子回来，都管我叫瘸子媳妇。
瘸子他再也没说过让我做他媳妇这种话。
他脸皮薄，别人在串儿上放个虫子讹他钱，他也只会弯腰屈膝地和人说对不起。
还是我把没事儿找事儿的人骂了一顿。
34. 瘸子从饭店大厨那儿学来了好手艺，摆摊儿回来我俩搭伙，在深夜里做出一桌子好肉好菜来犒劳自己。
也给小时候的我两瞧瞧。
快看呀，长大后就有肉有菜了。
吃饭的时候瘸子偶尔喝酒，他每每喝了酒，就水灵灵地哭起来，问我为啥不嫁给他做媳妇。
可第二天的时候，他又神色正常，不记得自己昨晚上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了。
他这样吵闹是正常的，我现在吃得饱，长得也俊了，吃串儿的小伙子们总盯着我看，还有几个打听着我的腿能不能治好。
瘸子吵着嚷着说不卖串儿了。
他总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
35. 我有时候会想起妈来。
我恨她的时候，我就想起她护着我，替我挨奶的打；我想她的时候，我就想起她叫我滚出家门，骂我是讨债的鬼。
来自不同方向的风抚摸我，又都给我一巴掌。
瘸子抱着做了噩梦的我，轻轻哄我睡觉：“宝宝乖，静悄悄，轻轻摇，睡觉觉......”36. 瘸子说我这个年纪，还能去参加高考。
只不过我在村里就上过两年小学，连拼音都认不全。
“要不就算了吧！”
现在卖串儿也挺好的。
“不行！”
瘸子板着脸，“咱俩之间必须有一个去上学。”
我不同意，让瘸子一个人赚钱，这太辛苦了。
“不上学就结婚！”
他斩钉截铁。
白净的脸上满是倔强。
他这样说简直是讨打！
我把瘸子揍得眼泪汪汪的。
他太弱了，要是没有我可怎么办呀！
搭伙就搭伙吧。
等下次他再说，我就答应他。
37. 瘸子求爷爷告奶奶，才托人把我送进了智障学校。
他怕我不去，可嘴又不会说话：“他们和别人不一样，都是好人。”
难不成我是坏人了？
我赏了瘸子一巴掌，他像个小媳妇一样嘤嘤嘤地委屈起来，缠着我要呼呼。
瘸子早上要先把我送去学校，再去饭店干活，晚上把我接回去，他再去摆摊。
他晚上不让我和他去摆摊，他让我好好学习，以后考个状元，光耀我们两个。
他好像不知道疲倦似的，蹬三轮儿蹬得还挺起劲儿。
瘸子也爱看书，我得快上学，上完了让瘸子去。
“你在学校里不要欺负智障。”
我：“......”最起码要让瘸子学学说话的艺术。
38. 时间过得飞快，我也习惯了现在这样日复一日简单快乐的生活。
每天我最期待的事儿就是瘸子骑着三轮车来校门口接我，然后他和我说说在饭店里的奇葩事儿，我和他讲讲学校里的毁三观事儿。
什么哑巴校花同时和三个智障男生谈恋爱，个个为她痛哭流涕。
什么学校里谁和谁突然多了一个孩子。
瘸子哈哈大笑，我坐在车斗里，还故意去挠他的痒痒。
这世界上最大的智障，他正在骑三轮。
39. 栓子捣腾东西，赚了一大笔钱。
我让他快回家去，别在城里晃悠了。
他答应得爽快，可我心里还是担心。
栓子还和我说，我妈在到处找我。
她给我说了亲，现在找不到我人，她急得团团转。
因为抢救得及时，吃了耗子药的奶和爸没死成，现在都还活得好好的。
40. 今天考完了试，瘸子却没来接我。
他平日里都很准时的。
我心里不安，我怕他出什么事儿。
他平时连吸血的蚊子都不忍拍死，要是有恶人为难他，捏他就跟捏豆腐一样。
可没一会儿，瘸子骑着他的小三轮，叮叮当当着来了。
他手里握着一朵超大的向日葵，朝我挥手。
我急死了，气冲冲拧他的手背。
他斯哈斯哈地朝我呼气，好像我拧得有多疼。
“求放过，求放过，小弟求放过。”
他嬉皮笑脸的。
“来这么晚，以后干脆别来了！”
“路边有个向日葵，要是不摘就可惜了。”
就不能说是送给我的么，不解风情的死瘸子！
41. 日子平静得没有半点波澜，甚至平静得有些无聊了。
我正在课上打着瞌睡......栓子急匆匆闯进来。
“瘸子他出了车祸了！”
我的耳朵好像聋了，栓子喊了好几声，我都听不见。
直到我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我的眼泪流遍了脸。
这几天，工地里一直有个光棍骚扰瘸子。
瘸子不知道一个男人为什么偏偏缠上了他，他不敢和别人说，只能到处躲着。
今天那个光棍正在追他，瘸子只顾着躲人，没注意来往的车辆，他腿脚又不方便......司机知道撞了人，早就跑了。
瘸子躺在马路上，一股股淌出的血让太阳晒得干干的，弥漫着残忍的血腥味道。
42. 我赶到的时候，瘸子已经被推出手术室了。
我们没钱，医生不给做手术。
瘸子的样子可怜死了，就像又回到了他刚出生时，那副血肉模糊能把妈吓得一辈子不搭理他的模样。
可我不害怕他。
我早就爱上他了。
“你把钱放哪儿？
我取钱去。”
我握着瘸子的手。
可他的手冰凉冰凉，我握不住。
“你得好好照顾自己，早晨起来先喝一杯温开水，千万要吃早饭......”他反握住我的手，不回答我的话，就朝我笑，“你一定得上学，治腿，以后干个轻松的工作，找个好对象......你闭嘴，我问你钱在哪儿呢？”
我不许他交代遗言：“你再不说，我就再也不上学了，我让人把我另一条腿也打折，我去扫厕所，还找个七老八十的老光棍嫁给他......”瘸子嘿嘿乐，他好像被我的话逗笑了，他这个时候反倒不哭了，反而安慰起我来。
我一个人哗哗流泪，边流泪边威胁：“你再不说，我就在这儿强奸你，看不羞死你！”
我扒他的衣服。
他握住我的手，呢喃着：“别看，恶心。”
43.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不是阴阳相隔，而是我眼睁睁看着他的呼吸一点点消失，却什么也做不了。
瘸子一直嘱咐我，他放心不下，他再也见不到被他救下来后疯狂长出血肉的女孩儿了。
相依为命的两个人要分别了。
以后，我又是一个人了。
我拼命地亲他吻他，两个人的泪水口水混合在一起。
生命的最后一秒，我们还纠缠在一起。
我说：“我爱你。”
44. 我现在学会了做梦。
我可以随意控制梦境，想让他什么时候入梦都可以。
可他怪我，怪我为什么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搞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
可这世间没什么值得我留念的。
那个老光棍一不小心，也被车撞了，早就死了。
妈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 “媳妇楷模”，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在喧嚣的世界里，我只想见你一面。
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遇到瘸子，我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呢？
也许我会继续在那个小村庄里，过着悲惨的生活，或者早早地死去。
但是，瘸子出现了，他给了我温暖，给了我希望，让我感受到了爱。
如今，他不在了，我觉得自己的世界变得空荡荡的。
我努力让自己坚强起来，去上学，去治腿，就像他希望的那样。
我知道，他会在某个地方看着我，为我骄傲。
有时候，我会回到那个小村庄，看着妈忙碌的身影，我心里很复杂。
她似乎已经忘记了曾经的痛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这样执着地为张家付出。
我也会去瘸子的坟前，和他说说话，告诉他我的近况。
我知道，他能听到我的声音。
在这个世界上，我孤独地前行着，但我并不害怕。
因为我知道，瘸子的爱会一直陪伴着我，给我力量。
我会好好地生活下去，让他放心。
可是，我好想再看你一样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