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留之际，往昔诸多事情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过往的回忆有如一张张黑白画片，接连不断地在眼前翻过。
在这一片灰暗之中，唯有季元祁与红豆被附上色彩，显得格外醒目。
耳畔皆是嗡嗡的杂鸣与哭诉，一如我被爹娘卖进宫里的那个夜晚。
为了家中的弟弟能有多余的吃食，他们只能将我拿去换钱。
临别之际，娘跪在我身前，紧抱着我。
在我耳边一遍遍地说着“对不住”。
可我那时不过七岁，尚不知她所谓何事。
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爹不耐烦地将娘拖走了。
好在宫里不至于让我挨饿，又让我遇见了季元祁。
他将我从太监手中救出，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大人物”。
起初我并不太敢同他说话，只因他跟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他只比我大几岁，脸上却鲜少流露情绪。
整日坐在一间阴湿的屋里，点着蜡烛，看着书。
我想同他道谢，手头却拿不出像样的谢礼。
于是一连观察了他好几天，我决定去御膳房偷来猪蹄给他补补身子。
冷宫中的吃穿用度都是定死了的，可季元祁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一碗粟米粥配萝卜干，实在不利于季元祁的健康。
仗着人小目标小，我费劲一番波折，终于偷来了猪蹄。
可我从未与大人物说过话，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既然开不了口，那便不开了。
只要将谢礼给他，那我的心意便送到了。
是夜，我悄悄潜入他的房间。
本想将被包裹着油纸的主题放在桌子上就走，不曾想竟听见了他的梦呓：“疼……别打了……母妃，我疼……”他蜷缩在床榻上，表情痛苦难捱。
我一时心急，拿着猪蹄便趴在他的床头，伸手想要将他叫醒——谁曾想，一阵天旋地转，便是我被他摁在了床上！
他一手掐着我的肩，另只手高举一把从枕下掏出的短匕。
“你想做什么？！”
他极力想将自己伪装成一副凶狠的模样，可双眸仍是迷蒙的。
“……是你？”
他眯了眯眼。
“你记得我？”
我有些欣喜。
“我观察你好几天了，每天在我窗户前偷偷摸摸望来望去的，想不记得都难。”
我愣了半霎，恍然道：“原来你也一直在看我啊？”
“什……谁、谁看你！”
季元祁像是被水沾湿的小狗，晃了晃脑袋，加重了手上力道，“不对，你快说，半夜三更溜进我房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季元祁显得有些激动，我看见他眼下泛着淤青，明显已然许久没睡过好觉了。
那时起，我才知。
原来贵为皇子，在这冷宫，也并不好受。
“没有谁派我来，我只是想要道谢，谢谢你之前救了我。”
我举起手中的猪蹄。
“这是谢礼，想着你应该需要。”
季元祁表情迟滞了瞬，仍带着怀疑的眼神剥开了那层油纸。
在看见猪蹄的刹那，脸略有些泛红。
他默然松开了我，却也没接过我手中的东西。
把短匕套好塞入袖中，堪堪朝我望来。
“我记起你了，原来是你……冷宫中从不会送来此物，你如何拿到的？”
“我去御膳房偷来的。”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又紧挨在季元祁身旁，“快尝尝，可香了！”
他看起来有些难为情，却还是接过了。
“多、多谢。
刚刚……对不住。”
“没事！”
看着季元祁乖巧地抱着猪蹄，一改刚刚张牙舞爪的模样，我忍不住抚了抚他的头。
“多吃点，我知道一条从御膳房绕出来的小道，以后傍晚，我就去偷吃的出来给你加餐。”
季元祁咬了咬牙，躲过了我的抚摸。
“别摸我的头，会长不高的。”
我看着他，有些忍俊不禁。
想着，原来他也没那么生人勿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