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京城人。
六岁的时候,家里揭不开锅,大姐姐被卖给镇上的富人做妾。
我则被娘卖给人伢子。
因着一句模样周正,卖了十贯钱。
我看着娘拿着钱,眉开眼笑地走了,嘴里还说着可以买好吃的给儿子,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我。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没有家了。
装着十几个小姑娘的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向京城,我们被带到一个小院里,像商品一样供人挑选。
白皙光滑的手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
妈妈穿着胭脂罗裙,手中拿着团扇,眼神挑剔地看着我,捏着我的脸左右转动。
“是个好模样,叫什么名字?”
我挤出一个笑,“奴没有名字,还请您赐名。”
妈妈松手,露出笑来,“还算聪慧,便留下吧。”
就这样,我进了胭脂楼。
还有了新名字——晚娘。
我知道胭脂楼是青楼,也想过跑。
我还真的跑了。
趁着天刚亮,我拿着从厨房偷的馒头,从后院的狗洞钻了出去。
一出去我就傻眼了。
我不认识路啊。
等到晚上吃完了馒头,又饿了的时候,我悄悄从狗洞钻了回去。
一抬头,就看见妈妈拿着团扇,笑眯眯地看着我。
“哟,知道回来了。”
我原本以为要挨一顿打,结果妈妈只是嫌弃地看着我,吩咐人给我收拾干净,还给我下了一碗鸡丝面。
跟我住一起的芸娘给我解释,胭脂楼说是青楼,但从来不逼着姑娘们接客,每天好吃好喝的养着,多少人想来还来不了。
我信了。
我在胭脂楼吃得好睡得好,每天都有人伺候着穿衣,唯一吃过的苦就是练舞时,被夫子嫌弃腰不够软,然后留下来加练。
日子一天天过着。
我从一个瘦小的丫头,长成珠圆玉润的美人。
因为长得漂亮又有才情,又弹得一手好琴,我成功当上了胭脂楼花魁。
不乏有公子哥提出要给我赎身,我也总是笑着应下,转头就当是个笑话。
男人的话最不可信,与其指着甜言蜜语,不如趁着机会多要些银子。
楼里的姐妹总说我小气,礼物成箱成箱的送,却从没见我拿出来过,每次都是妈妈催着哄着才肯做几身新衣服。
这样的日子过了没两年,我就攒够了赎身钱。
花魁赎身,按照规矩,是要办一场抛绣球,谁抢到绣球,便可以抱得美人归。
我的绣球落到了周谨文手中。
我们两个初见就是在胭脂楼。
他跟着上司来京城述职,被叫来胭脂楼听曲儿。
旁人都搂着楼里的姑娘,只有他独自坐在一旁,不要人伺候,也不喝酒。
后来自己来了后花园。
那天我正在练舞,一睁眼就看见一旁看的入迷的周谨文。
他红着脸向我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冒犯的。
我觉得有趣,就故意板着脸逗他。
“你知不知道,我跳一支舞可是要千金,你不会是想白嫖吧!”
周谨文慌张地在身上摸索着,最后取出几块碎银。
他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全部家当了。”
我被他的样子逗笑,“好了好了,我就开个玩笑,瞧把你吓得。”
“呐,桃花酥,尝尝。”
周谨文局促地接过点心,咬了一口。
我被他毫不犹豫地动作惊到。
“你,你不嫌弃吗?”
往日里,胭脂楼也有些文人才子,嘴上说的好听,心里却总是看不起我们这种人,甚至有时候会嫌弃我们给的吃食。
周谨文像是不明白我的意思,过了好半晌才说:“在胭脂楼或许不是姑娘本意,人贵自重,在我眼中,姑娘同外人并无什么区别,姑娘不必妄自菲薄。”
他说的很是真诚,眼里也看不见欺骗。
他不是第一个和我这么说的人,可他是最真诚的那个。
我又笑着逗他,“如果让你娶我,你愿意吗?”
周谨文很是严肃。
“若是能娶到姑娘,那是谨文三生有幸,必不让姑娘受一点委屈。”
因着他这句话,我把绣球扔向了他。
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