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差点没站稳,然后踉踉跄跄地走到冰箱前,拉开门,随手抓了几瓶啤酒出来。
他坐在地上,一口气就把一瓶酒喝了个精光,脸上写满了后悔。
我隐约听到他反复念叨着我的名字跟我说对不起。
喝完一瓶后,他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进了储物间,费力地打开最后一个柜子。
里面藏着的是我半年前偷偷回家时放的病历和诊断书,还有那份我在知道自己得了癌症那天就签下的器官捐赠协议。
那协议静静地躺在箱子最底下,上面还留着我的签名。
哥哥哭得更伤心了,就好像……天塌下来了一般。
可我不知道他在哭些什么。
大概是心脏被赵欣拿走了,我也没有任何感情了。
我在他的身边蹲下来,看着他的眼泪,不知道怎么脑子里全是小时候对我几近宠溺的哥哥。
一种撕裂感在我的脑海里浮现。
我会签下那份器官捐赠协议无非就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死后没人给我收尸。
把器官都捐出去了,还能救活几个人。
其实我还签了一份遗体捐赠协议,只不过哥哥抢在那些人前面将我火化了。
真是的,都说了不会管我了。
竟然还要帮我收尸。
我看着他那破了皮的手,深深叹了口气。
哥哥回家的同时,医院里的风波越闹越大。
最后领导们商量后决定解雇了他,因为这是一起严重的医疗事故。
他不仅要丢了工作,还得承担巨额的赔偿。
顾主任替他承担了一部分赔偿费用,只说是尽最后一点责任。
不过,这事之后,没有哪家医院敢再聘请他了,他的医生生涯算是走到了尽头。
听到这个消息,哥哥异常平静,他从包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那是他多年工作的全部积蓄。
原本,这些钱他是打算给把心脏捐给赵欣的人的,但现在我已经不在了,这笔钱也用不上了。
于是,他请医院帮忙,将这笔钱转捐给那些看不起病的孩子。
这事传到赵欣耳中,她急得坐着轮椅来找哥哥。
“哥,你工作没了,那我学费怎么办?”
她眼里含着泪,看上去很无助。
但哥哥对她只有失望,不再有以前的疼爱。
他本想直接走,却被赵欣拉住了衣袖。
他一甩手,赵欣摔倒在地,疼得表情都扭曲了。
哥哥没有上前扶她,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从前你是个有先天性心脏病的患者,可现在,我妹妹的心脏给了你。
你已经是个健全的人了。”
“你也该学会自力更生养活自己了,从前你在山里怎么活的,怎么现在就不会了呢?”
“你已经成年了,我已经尽了责任和义务,以后,你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说完,哥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没给赵欣留下半点温情。
可他这话,我听着却十分耳熟,从前这些话,他是朝着我说的。
如今这番话,又朝着赵欣说。
我只觉得很是讽刺,他似乎习惯把所有的过错都推给别人。
如果不是他固执地给我扣帽子,我也不会因为生计问题而连轴转兼职拖垮了身体。
如果不是他眼里只有赵欣,把赵欣当成他的妹妹,也不会让赵欣这么蹬鼻子上脸。
我的哥哥,陈朗,就是这一切悲剧的源头。
赵欣气急败坏地想要追上哥哥,却被呼啸而过的车卷到了车底。
哥哥没去理她,只是失魂落魄地往前走。
我跟着他的足迹,走进了墓地。
见到自己的墓碑,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原来,死亡似乎也没那么让人害怕。
我被埋在了爸爸妈妈的旁边。
哥哥蹲在地上,神色颓然,没有说一句话。
良久,他才从口袋里掏出了户口本,对着我的照片,毅然决然地将自己的那一页撕了下来。
他久久凝视着我的照片,仿佛有千言万语。
我不知道他这是要干什么。
是觉得他自己不配当陈家的儿子吗?
可惜,撕掉户口本也没办法改变我和他流着相同血脉,但却让我作呕的事实。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我十一岁时的照片。
那一年,我还被爸妈捧在手心里,哥哥也还是最疼爱我的哥哥。
可惜,不过一年,这一切都被封存在了记忆里。
哥哥轻轻吹去照片上的灰尘,然后弯下腰,将照片放在了我的墓碑旁,随后转身离去。
我看着他回了家,将自己整理干净。
深夜,他驱车到了郊外,趁着夜色爬到了山顶。
他在悬崖边站了很久,风吹起他的衣角。
他掏出手机来,似乎是要给顾主任打电话,电话响了很多声,顾主任都没有接。
他只好发过去一条信息:对不起老师,我辜负了您的期待。
您说得对,我和我爸比差远了,我不配做他的儿子,更不配做一个人。
老师,希望您未来顺遂。
随后,他把手机扔在地上,毅然决然地从悬崖边跳了下去。
那一刻,束缚着我的力量突然消失了,但我也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慢慢消散。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爸爸妈妈笑着朝我伸出了手:“曦曦,我们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