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边的第五年,才发现他心中藏着...一我叫莺儿。
这是我来到将军府的第五个年头。
五年前,我从一众流民中被一个十六岁的贵公子选中,成为了他的通房丫头。
后来才知道,他是当朝平定北疆有功的将军——刘胜。
莺儿是他给我赐的名字,许是希望我乖顺温和,常伴左右。
所以五年间,我总想费尽心思讨他欢心。
我曾问他为什么选我,问他今日是否顺心,问他关外的风光。
可他不爱说话,或是说不爱对我说话。
我又写诗,作画,生火做饭,给他缝制香包。
可他总是入夜时来,深夜时走,只发泄,从不过夜。
就好像我是他的耻辱,不想被人发现我的存在,更不想和我有过多交集。
每个夜晚,我都疼到冷汗直流,却不敢发出声响。
大抵是不满我的反应,五年间他的力气愈发大,每次都要我浑身青紫,满脸泪痕地求饶方才罢休。
我一直住在将军府后花园中的一个小院内,从未出去过。
就连入府那天都是府里的吴妈带我从后花园中的小门进来的。
此后有任何交代,都是吴妈来传话,吃穿也是吴妈送过来。
我那低掩的院门外是一片竹林,那纤细的竹子仿佛将我与外界永远得隔绝开来,我出不去,除了刘胜也没人会进来。
刚来的日子,曾听闻刘胜并未娶亲,是上京中出了名的不近女色。
府中下人曾议论过,若是我将来诞下一儿半女,甚至可能成为将军府的夫人。
可几年时间过去,这些倾羡渐渐变成流言。
偶尔能听得门外有府中下人议论自己,最多的就是说我这些年还没有孩子,让将军白养着。
一年前这份议论被刘胜喝止。
“府中的娘子岂容你们议论?”
那是我难得听到他说话,还是为我说话。
霎时间心里流过一阵暖意。
可当晚他就命人在我的小院中种满石榴,吴妈一同来,只说将军希望我能多子多福。
顿时心里的暖意变成在脸上灼烧的羞耻,泪水在眼眶打转,半张开口,吸了好几口气才将眼泪生生憋回去。
原来他维护的只是他的面子,而不是我。
我还记得那天夜里下起了小雨,刘胜照样是在半夜就离开,我第一次在伺候他穿衣时磨蹭,随后对上他疑惑的神情。
他的眼睛就如同天上的星一般耀眼明亮,意气风发。
“将军...今夜...今夜可否留宿在妾身处...”我颤抖着声音问到。
“我还有事。”
他眼神在我身上扫过,像看一个破旧的玩具,毫不掩饰眼底的嫌弃。
于是只留下冷冷一句,就起身离开了。
我照例送他到小院门口。
虽说想到了这样的结果,不知为何,只觉得心头紧的难受,鼻头一酸,眼中渐渐蓄起一层湿雾,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
几年的夫妻之实竟不能让他怜惜我分毫。
我紧紧拥住自己,双手所触及之处却处处都是淤青,手中愈是发力,愈发疼痛。
比起心中的痛,却是不及万分之一。
二现下正值盛夏。
吴妈早早就来说刘胜今夜出门赴宴,我不用等着伺候。
可酷暑难耐,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干脆起身来到小院中乘凉。
院中月光似白霜一般铺在地上,四周没有一点声音,仿佛能听见萤火虫振翅的响动。
难得这份宁静,我便搬了屋中的长凳出来,一边躺在上面,一边给自己打扇。
我感到困乏之时,只听得小院旁的小门有响动。
我一惊,赶快起身躲进屋内,探头观察着外面。
一阵窸窣声后,竟是刘胜推开石榴园的门进来。
我心里松了口气,见他满脸醉态,摇摇晃晃地模样,赶快迎上去扶住他。
他慢慢睁开眼,和我目光对上的那一刻,他似乎突然激动起来。
“莺儿!
莺儿!
真的是你吗莺儿!?”
“是,将军,是妾身。”
我们进屋后他双眼猩红,把我紧紧拥在怀里,又缠绵的吻下来,像是一对多年未见的恋人一般。
随后我像往常一样伺候他,他今日却一反常态,格外温柔。
时不时问我痛不痛,又总是紧紧抱住我,好像想把我揉进他身体中。
事后也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将我揽进怀里,在我额头上还落下一个吻。
“月英,不要再离开我了...”他说完这句便沉沉睡去,而我如坠冰窟。
月英?
这不是当朝长公主的名字吗?
五年前我娘亲刚过世,我流落到北部境内讨生活。
一天一队数百人的车马浩浩荡荡朝北边去,仪仗队、骑马的宫女都是锦衣罗裳。
可队伍中间的檐子更是华丽至极,檐子四周都镶金边,镶嵌了祥云、凤凰等华丽的图案。
檐子前后是红色的罗纱,随着塞北的风高高扬起,染红了塞北的天。
人群都说这是合庆长公主的送亲队伍,又说了许多关于长公主的逸闻。
据说长公主闺名唤作月英,自小便是文采武略样样都优于皇子,只可惜是女儿身,终是逃不过为他人出嫁的命运。
而刘胜就是当初送亲队伍中的统领。
长公主路过后的第十日,我便被刘胜带回了上京。
望着身边熟睡的男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出来。
难不成是我与合庆长公主有几分相似,他才一眼选中我,才将我带回?
“莺儿”也是因为长公主姓名的缘故?
所以今夜的他如此不同,定是透过醉酒的双眼,从我身上看到了长公主的模样。
那是刘胜真心爱慕之人,自然会极尽温柔。
我望着身边的男人,突然瞥见他的枕头下竟有一支红色的琉璃发簪。
我伸手拿起,捧在手心细细观察。
这只发簪通体是透亮的琉璃,缠了些许金线,簪头是一朵祥云的模样。
我举起发簪,借着透进来的月光细细看。
“你在做什么?”
刘胜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那声音不带丝毫情感,甚至比平时更为冷冽。
我回头之际,刘胜已伸手来夺我手中的发簪。
慌乱中我手一滑,发簪便落到了地上。
“啪”地一声,那支琉璃发簪应声而碎。
刘胜一把推开我,任由我赤身裸体地跌下床,重重撞在桌脚上。
血腥味顿时充满了我的口鼻,眼前也开始模糊不清。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只看到刘胜跪在断簪边痛哭流涕。
并未回头看我一眼。
三我再睁开眼已经是三天后。
正巧吴妈从门外进来,见我醒了便激动地坐在我的床边。
“娘子可算是醒了,这三天让老身好是担心啊!”
“吴妈...这是?”
我只觉头疼欲裂,在吴妈的搀扶下起身靠在床头。
“你可是不知道啊娘子,你昏睡的时日,将军府可是来了新人了!”
“新人?”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吴妈的话是什么意思,吴妈就继续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语。
“昨日将军带回来一位小娘子,肚子都已经显怀了!”
“将军只交待府中上下好生伺候,可这不是一看就知道吗?
定是将军的孩子才会被接到府中。”
“那小娘子嚣张跋扈得很,可不像娘子这般温婉。”
听着吴妈的话,我心中好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坠着往下沉,胸口疼的发紧,身上的疼痛在此刻都不如心中的痛。
刘胜那双如星辉般闪耀的眼再次浮现在眼前。
“将军...将军在哪里...”一瞬间气血上涌,我几乎是喊叫出来的,奈何身子虚弱,气若游丝。
吴妈赶忙来扶住我。
“娘子别动气,老身已经让春彩去通报将军了,应该是马上就到了。”
“哟,让我看看是不是那晦气的主儿醒了。”
门外传来尖锐的女声,随后便是一个绿衣红裙的女人踏入门中。
女人看上去不过二八,却挽着高高的发髻,上面还插了十多根金银簪子,与一张娃娃脸格格不入。
宽敞的衣服下小腹处微微隆起,看起来应是有三四个月了。
她在我床对面的椅子坐下,满脸挑衅的看着我。
“你就是将军五年前捡回来的那个女人吧?”
她提高了声音,几乎用鼻孔看人。
“我叫柳如月,将军接我入府,我原是应该称你一句姐姐,可你一无名分,二无子嗣,三无出身,只短短一天我便已知府中人人轻贱你。”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面容满是笑意。
“毕竟一只不会下蛋的鸡占着年少有为的将军,阻了多少世家小姐的路,莺儿,你这种人怎么配我称一句姐姐呢?”
说罢嗤笑出声,看我的神情就像半夜要走的刘胜一般,眼中是止不住地嫌恶。
“如月?
这可是将军赐你的名字?”
相比起柳如月的得意,我倒是要平静许多。
莺儿,如月,不过都是为人替身罢了,谁比谁高贵呢?
不等她回答,我冷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这一行为似乎激怒了她,她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一只手扶住后腰,一手指向我。
“你...你笑什么!”
“若是将军真心待你,定是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迎回将军府;哪怕只做宠妾,也至少会有入府的礼节,可你只是被带回来罢了。”
“做不了当家的主母,做不了承宠的小妾,说白了也不过和我一般无名无分,既无名分,我也受不起你一句姐姐。”
“我不曾有孕,却依旧在将军身侧陪伴五年,而你不过凭借露水情缘一朝有孕,才被接回府中。”
“我要是你定得谨小慎微,安心保胎,免得把自己唯一的福气断送了。”
四“你...你你你你你你...”我的一番话把柳如月气得从椅子上跳起来,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有那纤细的手指在我眼前不停颤抖。
“你们在做什么?”
门口传来了刘胜的声音。
“呜呜呜呜将军为妾身做主啊!”
柳如月好像会变脸一样,前一秒还气得五官都快拧在一起了,转身跪下那一秒就带上了哭腔。
刘胜先是看了我一眼,见我醒了伸手去扶起跪在地上的柳如月。
“如月快起来。”
“呜呜呜将军,我本想来给莺儿姐姐请安,许是姐姐不喜欢我,说什么我不配和她姐妹相称,说我不配陪在将军身侧,还将妾身推到地上。”
她哭的梨花带雨,还一个劲儿往刘胜身上靠,整个人像没骨头似的。
听着她颠倒黑白的话,我也没想给自己辩解什么,冷眼看着眼前的两人。
刘胜瞥了我一眼,就在一旁坐下,将柳如月拉到自己腿上坐着,旁若无人的捏了一把她那纤细的腰肢。
“莺儿,从此以后她就是你妹妹了,你是老人了,要好好教导她。”
刘胜的话带着些许戏谑,倒是对柳如月告状的行为没有发难。
“将军喜得新人,妾身定会悉心教导。”
我一如往常乖顺的模样,刘胜却突然冷下一张脸。
柳如月还没发现刘胜的变化,还在他怀里不断撒娇。
“出去。”
刘胜突然一句,把柳如月吓得小脸煞白,赶忙起身跪到一边。
“将军...”这声音倒是带上了十足的委屈。
“听不懂吗?
你们都出去!”
下人们赶忙往屋外走去,柳如月身边的丫鬟也扶起她往门外走去,还带上了门。
我早已习惯了刘胜的这种态度,可是浑身没什么力气,只得努力将自己支撑起来,想寻一件衣服披上再出去。
“柳如月她怀孕了。”
刘胜看向我,不知为何眼中带上怒意,还有些我看不懂的情绪。
“是,恭喜将军。”
“你...”刘胜突然拉住我的手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都无所谓的吗?
你不会生气不会难过的吗?”
“妾身幼时丧父,而后丧母,是将军将妾身从北寒之地带回,尚且能安身。
妾身定是对将军唯命是从,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手上的生疼提醒着我,眼前人与这五年来分毫不差。
“你就从未在乎过我吗?”
刘胜这句话几乎微不可闻,眼中我看不懂的情绪却愈发浓烈。
“妾身早已是将军的人,自然是在乎将军的。”
我生冷的话语让刘胜的怒意更甚,只发狠地盯着我。
我也望向他那双眼,这五年的时光,只有这双眸子是我那一方天地中唯一的光。
他只知自己透过我看着心上人,又何曾想到,眼前人亦透过他在看自己的心上人呢?
僵持到最后,他只甩开我的手,背过身去。
“我即刻就让如月成为妾室,至于你永远都别妄想有名份,你不配。”
甩下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是,妾身谨记。”
他给的名分,从未是我所求。